王国维的佛学情结

　　王国维（1877-1927），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浙江海宁盐官镇人。综观王国维的一生，他受到了西方哲学思想，尤其是叔本华和尼采思想的深刻影响。在中国社会新旧历史转型时期，王国维努力介绍、吸收及运用这些思想，力图把我国传统文化纳入世界文化体系之中。然而，王国维毕竟生活在中华民族的深厚土壤上，我国传统文化对他的熏陶经年累月，“国学”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毫无疑问是第一位的。

　　从王国维留下的文学作品来看，他似乎特别喜爱“人间”二字。王国维不仅把自己的词作结集取名为《人间词》，还把他撰写的美学和文艺理论专著也取名为《人间词话》，而“人间”和“人间居士”则是他的笔名。我们发现，在《人间词》所辑录的全部111首作品中，“人间”二字出现的频率很高，竟有30多处。如“几度烛花开又落，人间须信思量错”，“闲置小窗真自误，人间春色不如许”，“烛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等。王国维对“人间”二字的钟情可见一斑。

　　一般认为，王国维所说的“人间”，即是“人世间”的意思。但是除此之外，它是否还有其他的意义呢？日本词学家宫内保在《王国维的<人间词>》一文中说：“通读这些作品，人们首先应该注意到的，是‘人间’一词的频繁使用；其次，亦应注意到这个词并不限于原来的‘人之世——社会’之意。”宫内保列举了王国维的《蝶恋花》一词来作说明：“王静安读过康德的三批判书，又接(jìn)于叔本华和尼采的非合理主义，他用这个词也是当然的事。这首词里的‘人间’，与其解作‘人之世’，不如解作‘人’更为妥当。”对于王国维特别钟情的“人间”二字，到底该如何理解？笔者认为，可以换一个新的角度。在我国思想界，早在王国维之前，杨文会已经扛起了复兴佛教的大旗，创办金陵刻经处，大量翻印佛教经典，矢志弘法，在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很大影响。而差不多和王国维同时的太虚大师所提倡的“人间佛教”，注重“求人类生存发达”，更是影响深远。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诞生的王国维的《人间词》，不乏佛教思想的影迹，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王国维

《人间词》的“人间”二字，本是佛家用语。佛家认为，人是欲界众生中的一类。《大乘义章》卷八说：“以多思义，故名为人。”这就是说“人”的主要特点是欲望炽盛，思虑繁纷，因此需要用佛理净化，使“人”成为持戒有律的“善知识者”。据丁福保编撰的《佛学大辞典》介绍：在佛教典籍中，“人间”的意义和“人界”相同，它的一种解释是“住于人界者，即人类是也”，这和通常意义上的“人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而另一种解释则认为，“人间”是佛教所说的“六道”之一，在“六道”中，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为三善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为三恶道。王国维在《蝶恋花》一词中出现的“人间”二字，就可以视作佛教“六道”之一的“人道”。

　　通读王国维的全部文集，我们可以发现，他对佛学是十分精通的。例如，王国维在论及佛教在中国的发展时说：“佛教之东适，值我国思想凋敝之后，当此之时，学者见之，如饥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饮，担签访道者，接武于葱岭之道；翻经译论者，玄等于南北之都。”他还说：“自六朝至于唐室，而佛陀之教极千古之盛矣。此为吾国思想受动之时代。然当是时，吾国固有之思想与印度之思想相并行而不相化合，至宋儒出而一调和之，此又受动之时代出而稍带能动之性质者也。自宋以后以至本朝，思想之停滞同于两汉，至今日而第二之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王国维用短短的一二百字，精炼地概括了中国佛教的发展历史。他把自己所推崇的“西洋之思想”看作“第二之佛教”，更说明了在他的心目中，佛教的地位明显要高于“西洋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