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成辉:皇冠上的一缕檀香

《战争与和平》有这样的一句话,“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一无所知,这是人类的最高智慧。”
每当麦成辉阅读托尔斯泰隽永不灭的文字时,他看到了一个世界,宏大、复杂,琐碎散乱的生活如剪影般纷呈眼前,让他观照一段超越阶级和时代的历史。他对我说,纵使托尔斯泰不是佛教徒,但那份悲悯心同样令人感动,是发自一种经社会洗礼然后沉淀的文化底蕴。我看着眼前这位皇冠出版社的总编辑,集文化、企业管理及佛学于一身,不期然泛起一丝好奇心来。
华文读者大概没哪一个从未听过“皇冠”的名号,作为起首,我请他先谈一谈它。
这里不是沙漠,而我们也不会卖卫生纸
“学佛的人明白世事无一不变迁,包括我们,也包括我们营运的机构。”
管理最重要的有两件事,分别是系统和创意。麦先生认为缺乏愿景和内涵的文化事业注定要失败的;同样地,经营方针不完善亦会导致它无法在这个资本主义的社会上立足,“一所文化企业应该要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他开宗明义说。
出版社发展至今,规模庞大,对本港文化界的影响力亦盛,可是麦先生却笑言这条路即使他摸索了二十二年,仍未达到真正的成功,“有时候出于商业考虑而迁就了市场,也曾经纯粹因个人喜好,出版了曲高和寡的作品,最后成绩未如理想。”
有人说香港是“文化沙漠”,麦先生对此不禁摇头,认为他们没看清楚本质,这句话错得很,“如同佛法一般,文化一直存在着,只是它无法显露出来,但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没有。”
香港有文化,然而文化市场却不大。任何文化企业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生存,他回忆起“皇冠”初来这座城市时,着眼点是如何生存,并得出需求和商业价值不等于出路的结论,“否则我们应该专门售卖卫生纸了。”(虽然市面上的确有一名叫“皇冠”的卫生纸品牌。)
麦先生喜欢阅读经典文学,按理路他应该怎样也不会跟大众文学沾上边儿,可是为了生存,非得把个人跟市场喜好区分开来。经过多年奋斗,生存的困惑解决了,他现在追寻的是另一种境界──活着的意义。我们都很清楚,乔布斯是“苹果”的主事人,他的意志就是公司的意志。麦先生直言要统一人心很难,要员工自发朝同一个目标迈进需要主事人强大的意志。
去禅修吧,然后赶回来出版新书
“既然谈到意志,那你具体上是如何执行呢?”对于管理上所谓的执行力这个话题,我颇感兴趣。
“意志跟现况永远有一段距离,端看你如何调整、转换心态。‘皇冠’大部分员工从未接触过佛教,若贸然叫他们就这样去办佛学书籍,其结果可想而知,故此我鼓励他们到法鼓山参加禅修去。佛法是好的,多接触自然会心生欢喜。”
“就是要和同事一起配合吧?”
“没错。例如有一位员工,他加入‘皇冠’已有六年,三年前我让他到禅修班去,给他多点机会听闻佛理,久而久之他掌握了不少,现在更成为我们重要的一员呢!”
麦先生兴奋地说着,“除了意志外,还得创造适当的因缘。意志越强,你越有改变因果关系的能力。”
学佛这一段日子,他花了不少时间禅修及思考佛理,于是逐渐将思念贯彻到公司营运上,最(jìn)几年出版了一系列佛教书籍。佛法是超越智慧的,麦先生希望能以便于大众理解的手法来传播,较多人关注的有衍阳法师的《心宽就是最好的道别》、圣严法师的自传,未来我们更会引进一行禅师的作品。此外有不少是谈素食及环保的,这些都跟佛法相应。
“会生灭的东西终归只是相,我们渴望的是不生不灭的涅槃境界。一旦明白了这点,你会懂得什么是放下。我本来对哲学还颇有涉猎,后来明白那也是形相而已。语言间的戏论无助了生脱死,已经不再吸引我了。”
“这是你经历了各种事情后的体验?”我问道。
“对的,我认为学佛最重要还是回归到基本步──修养上去。”
他换了另一种坐姿,准备与我分享学佛点滴及所思所想。然而,亲爱的读者,秋天是一幅淡黄与深红交织的作品,不如我们站起来,到外面欣赏一下彼岸落花,下回再续吧,请。
慈悲和智慧一体
圣严法师是麦先生的师父。
法师曾说,“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
麦先生认为,处事方式有没有显现出你是一位佛教徒,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苦恼会波及身边的人,令他们也生起烦恼;如果时常心存对抗,自然到处都是敌人。“应该要多作鼓励,尽量传播正能量。学佛前我内心充满怨毒,现在当然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然而那时候会心生怨怼,埋怨世事为何这样,怪责人家自私、愚蠢。”
慈悲和智慧是一体的,学佛后他懂得将不愉快的事情化解开去,会体谅他人,心境也渐渐更快乐,连周围的亲友明确感受到我为他们带来的喜悦。至于智慧方面,“因为自身有所增长,也希望别人能够得益。”
自强的必经阶段
访谈在八月进行,当时广大市民已就普选、“占中”等议题被热烈讨论,城市的温度一下子飙升,沸沸扬扬,事情蓄势待发。我问道,“社会纷乱不休,大家相互争吵,你是如何看待这个局面呢?”这刻看起来,麦先生的回答颇值得细味。
“其实很简单,佛家义理的基础是因果对吧?由此可见,局势是由过往众多因缘和合面结成的果,一旦弄清楚个中道理便不会对此感到不安和惊讶。当然,这只是从内在法则出发去探讨,那么外在又该怎样呢?我们正处于一个时代的转折点,整个社会结构在重组着,过程中必然引起混乱。如果我们冷静看待,以一颗不躁重的心观察,会发现这未必是件坏事。当大众意见仍未达到一致的状态时,往往要面对一个巨大的冲击,无论这个冲击是否一个教训,但只有这样,事情才会向前走。”
麦先生又以中国作例子──国家积弱了百多年,这几年稍为发展便惹来周边国家的猜疑、不满,甚至美国也牵头围堵它,“可这是中国必须经历的考验,因着众缘和合,你走上了成为大国的路,你便要接受伴随而来的挑战。换言之,香港要转型成功,迈向新阶段,也是要这样。”
“你说要面对冲击,然后才向前走,那其实是否也应该包括反省呢?如果我们不反省的话……”
麦先生打断我说道:“意志和反省是连在一起的,要有向前走、面对考验的意志才会懂得反省。在香港拥有强大意志之前,空喊反省只会制造出另一种反对声音,对谁也没益处。现在这个阶段首要是重拾令本地繁荣昌盛的意志。”
让香港多一点文化
文化是将人类的活动和历史串连为思维的结晶,这是麦先生二十多年来从事出版界所得的结论。他深信,香港并非没有文化,只是我们缺乏将生活带进文化的思考中。我承认,西方学者会转化日常事物为文化讨论的对象,找出潜藏在背后的道理,而我们确实较少这样处理。
“的确有一部分有心人会做类似的事情,但终归是少数。下一代的香港年轻人,不知将来有多少会投身文化事业。” 我感慨说着。
“香港表面上繁华美丽,实质是个充满恐惧的地方。学生求学求分数,其实也是出于恐惧,怕将来没有前途,怕生活得不到保障。文化上我们可以多推广正能量,让大家了解到哪有这么轻易便‘玩完’,给他们广阔、有深度的看法,根治大部分人狭窄的见解,长远而言对社会发展是有利的。”
麦先生对香港文化发展感到乐观,我们都是佛弟子,深明缘生缘灭的真谛,也不会过分执著成与败。路还是要走下去的,而且绝不易走,但正如他所言,意志就是力量,即使处身困局,也定必有脱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