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大师:佛陀馆的是非风云
星云大师
在我们的社会上,有许多有钱的穷人,也有许多清贫的富者;中国人讲道德人格是为人之道,(píng)常不计较金钱多少,是以人格道德为君子之本。佛陀的大弟子大迦叶尊者居住山洞、树下,日中一食,他不以为苦,享受法喜禅悦。孔老夫子的学生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近代天主教的德蕾莎修女,她也以贫穷为荣。有钱、没钱,都是个人的生活态度、对生活的看法。我虽不敢比美这许多圣贤,但我也有一个性格:不好积聚,不好私蓄,有什么都是和人分享。
记得在二十岁离开焦山佛学院的时候,对我近十年出家生活所拥有的一些破旧的东西,虽不值钱,但在那个时候,却是我出家以来的所有。当我要离开焦山的时候,只留下二句话:我所有的东西都跟同学结缘,谁欢喜什么,谁就拿去吧!包括棉被、枕头、蚊帐、书籍等。我是一袭长衫,身边没有盘缠路费,到镇江和师父志开上人会合,由他把我带回祖庭大觉寺礼祖。这一次的喜舍,增加我人生拥有了另一种世界。
我在宜兴做了两年的国民小学校长,收入颇丰;在南京做了将近一年寺院的当家住持,也有了一些积蓄、衣单、用具等,但当我离开大陆的时候,我也只交代了两句话:凡是出家人用的圆领方袍,华藏寺的僧众都可以去拿;日常生活用的锅碗瓢盆等,给我逃难的兄弟李国民所用吧。我孑然一生,临走时,靠着师父给我的十二块银元,走上不知道未来的前途,在太(píng)轮失事后不久,我也乘船抵达台湾。
在宜兰念佛会服务的时候,一些年轻人和学生要跟随我到乡镇布教,火车票虽不贵,但需要筹措他们来回的路费;我也帮助几个青年学生的学杂费、生活费,我自己没有为金钱忧愁,反而为他们烦心。这种忧烦,也是人生的另一种乐趣。
我初建佛光山时,就有许多孤儿集中而来。五十年来,成家立业的已经有七、八百对。丛林学院曾办到有七百名学生之多,我要供给他们吃饭、衣单、医疗、零用等;甚至五十年前,有一些小姑娘国中毕业还没有穿过玻璃丝袜、用过化妆品,我也从国外买回来跟她们结缘,满足她们的愿望。海关人员检查的时候还嘲笑我:「出家人,还买这许多东西!」我想说的是,人是不容易为别人所了解的。
佛光山能到处建立寺院、到处成立佛光会、到处办学校、云水书车、云水医院等公共事业,当然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做到;但是我身居一个领导人,我「不要」、「以空为乐」的生活,我想,信徒也是受我这种性格感召吧,而乐于施舍成就佛光山、乐于成就全世界佛教的事业。现在佛光山的所有,是怪信徒不好呢?还是怪贫僧不好呢?这个社会嫌宗教的建筑太多吗?我们的斋堂,不管是信徒、观光客,只要和我们一起吃饭,连添油香的地方,他们都找不到。是寺院的作风不好吗?还是要怪罪于信徒呢?
佛陀纪念馆兴建了,那庞大的费用,哪里是一个寺院所能承担?我们不开工厂,不经营商业,当然,总得靠发心的护法居士挺身而出购地、建筑。现在,千家寺院、百万人士共成的佛陀纪念馆,是台湾南部最好的观光朝拜景点,不收门票,不收停车费,每天有三百余位的职工、义工,为每天数万的来客导游、解说、服务,你说,是那些发心的护法居士不好吗?还是那许多职工、义工都不对呢?或是贫僧的错误呢?
佛陀纪念馆的本馆、佛光楼、佛光大佛早已正式取得使用执照,但社会少部分的人,一直以佛馆的山门、牌楼未有建筑执照而批评诟病。那只是佛馆的景点,并没有人居住,也正在办理执照中,只是山坡地开发、水土保持的行政程序旷日费时,时间来不及,信徒、游客就蜂拥而来,我们阻止好呢?还是开放好呢?感谢高雄市政府的领导单位,谅解我们为社会服务的苦心,协助我们补办执照。我们也不想拥有特权,只是时间迟了一些。我们又不图名、又不图利,我们又有那么大的罪过吗?
佛陀纪念馆开放了,每天游览车不止百部,小客车也在千部以上,光是解决停车问题,就不是我们民间能力所能负担。贫僧也想,这许多车辆都向国家缴了税金,政府应该要有路给他们走、有车位给他们停才是啊!可怜的佛光山,不得已,只有临时向一些村民租借土地做为停车场,提供来者免费停车。论坪计算,一年一坪也都要千元以上啊!有良心的信徒、旅客,你们觉得佛陀纪念馆应该怎样去发展才好呢?
一般人都知道,书展都在大城市举办,有些书商认为南部是文化沙漠,甚至不肯前来。为了提高南部知识水准,也配合陈菊市长兴建图书馆的政策,佛陀纪念馆位处偏乡,启用之后,已办了多次国际书展,获得些许肯定。为了感谢每个参展出版社的参与,我们都帮助他们新台币十万块。贫僧不是要得到什么赞赏,只是尽一点对文化的热心,希望增加知识的传播而已。
此外,台湾艺术家各种作品的展览,明华园歌仔戏、刘家昌慈善义唱;大陆文化部每年提供珍贵宝物展出;山东、河南、上海杂技团,四川的变脸、浙江的婺剧团、泉州的布袋戏等,提供大家免费欣赏,演出经常爆满。在完全不收费的情况下,你说,佛光山要怎么做才好呢?
佛陀纪念馆里设有四十八座地宫,每一座地宫收藏一、两千件文物,每一百年开启一个地宫。三百年、五百年、四千年、五千年后,当今的文物,都可以给未来的子孙做个见证、研究。这许多文物,当然有的是信徒的捐献,多数还是佛光山的珍藏,你说,这是佛光山贪恋呢?还是喜舍呢?现在,佛光山已经把存放五年的文物录影留下纪录,有心人愿意观看,不妨可以放映出来,供大家观赏、参考、了解。
做了一些事,才稍有成果,就有人批评:「佛陀纪念馆一进门有零星的摊贩、汉来素食餐馆、统一7-11、星巴克……商业气息太重了。」孰不知,如果没有提供吃喝以及店家经营纪念品的地方,游客来了、信徒来了,累了、渴了、饿了、想要购买礼物等等,你想,应该如何替他们解决问题呢?现在,贫僧想在旁边的空地增建一些禅窟,提供给旅行的背包客,可以静修一天半日,让大家在人生的旅途上加油再出发。但为了山区水土保持而迟迟无法开展,这是青年的损失呢?还是佛光山的罪过呢?希望我们的政府能够积极辅导。
如今,佛陀纪念馆里有猴子成群嬉戏,西伯利亚的候鸟、绿头鸭飞来双阁楼过冬;观察山上的鸟群,据说有百种之多;蝴蝶翩翩起舞,蜜蜂花丛飞翔;每一年的烟火,数十万人感动欣赏,每一年的灯会,带给多少家庭温馨欢喜,佛光山何止要花上千万啊?但佛光山总当家慧传法师、馆长如常法师和几位副馆长,每次谈及,都是愁眉苦脸,慨叹开销困难。而我们也只是想为台湾社会增添色彩、为社会人心增加美好而已啊!
贫穷是罪恶,我不积聚、不私蓄,以上所说,在我一生似乎拥有一切,似乎又空无所有,但总归一句:「何贫之有?」(二十说之二,2015.03.13口述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