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艺术也是一种修行
我爱执著是一切衰损之门,爱执他者是一切圆满之处。
文/觉缘
北京的夜晚,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班级共修刚刚结束,晚风拂面,仿佛带着般若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慧洪师兄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顺路还带上了几位师兄。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车窗外的风景就像因陀罗网。《华严经》记载:忉利天王的宫殿里,有一种用宝珠结成的网,一颗颗宝珠的光,互相辉映,一重一重,无有穷尽……
此时,城市灯灯明彻,互相现影,影复现影,重重无尽,千光万色,不可名状,空间有限,而境界无穷。其实,现实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一法中,一一位中,互相交参,互涉互入而无挂碍。想到这里,越发让人感慨佛法事事无碍之圆融智慧。
慧洪师兄是蜚声国际的大艺术家,他脾气温和,处事稳重。在滚滚的车流里,突然有车挤一下、加一下,他都能温和地礼让。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多礼让,这就是布施;即使别人不按规则行驶,自己却不能那样做,这就是持戒。其实,开车也是可以具足六度的。佛法,给了师兄最圆满、最究竟的指导。
命中注定
师兄1965年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清华大学机电方面的高材生,在出生之前,父母就为他准备好了一把儿童用的小提琴。“可我嫌拉小提琴太复杂,不如画画那么随便、那么直接。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有人是画家,但我从小就爱画。有一摞画还留着,现在看,依然还觉得小时候画得挺好的。那时我印象最深的是去看全国美展,真的是特别激动!虽然父母期待我学音乐,但命中注定,我就得干这个,而且画画的志向从来就没改变过。”
那把小提琴后来一直挂在师兄家的墙上,成了一件装饰品。因为天生爱画画,顺理成章,师兄读小学时就进了学校的美术组,负责画学校宣传栏上的图案。后来考上北京市少年宫,又在少年宫画画。
“从小,我的功名心就特别重,非常要强,学习从不要人管,而且特别愿意表现自己。考试经常100分,有一次考了87分,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老师都特别诧异,还找我谈话说,你怎么会得良呢?那时,大家对成绩都很在乎,而且每个人的成绩都贴在教室里,一目了然。一般来说,小学的男孩还在贪玩呢,还没开窍呢,我就知道争强好胜,哈哈,像个人精!”
小学、初中,师兄一直成绩优秀,是学校的尖子,直到考上中央美院附中后,就完全不是这么个事了。师兄是文革后中央美院附中的第三届学生,那一届是附中历史上招生人数最少的一次。面向全国招15名学生,最后还没招满,只招了13名。“而我就是以专业最后一名的成绩进来的。班里同学都是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尖子。别人的作业经常是5分,我却总是3 ,老是班里最末那个。另外,我们班大部分是外地生,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而我由于家里照顾得太细,导致生活能力非常差。这种强烈的心理落差,开始让我陷入到一种深深的自卑中,最后甚至觉得自己活着都是个错误。所以,那时我经常是贴着墙角溜边走,以至于有些老师根本就不认识我,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班主任就曾专门找我谈:‘你每天为什么总在发愣,要自信一点!’再不行就训我:‘做人要理直气壮些!’可我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一无是处。”
师兄说,一直到后来考进中央美院后都持续着这种感觉。
“因为之前觉得自己很优秀,所以上附中才有那样的打击,它使自己的情绪从一种高傲的优越一下跌落到一种极度的自卑。现在回想起在附中读书的经历,大部分是灰暗的感觉。其实我们那个班本身就很压抑,一是人少,二是因为上面有两个年级,那水(píng)高的!文革积压了十年的人才一下涌现出来,他们一个个能力极强,附中才多大呀?高中生!那成熟的思想,天天抱着哲学书看……我跟人没法比。
有时学校来个国外艺术家做讲座,他们就有人直接上去能做同声传译,那真是有能力啊!人家那才是人精,而我简直就是个傻子!以前我觉得自己跟普通小孩比,我是人精。到了附中,自己一下就不行了,经常被人当笑话看。那时候同学之间,那个年龄,还不大懂得去尊重别人,直接揭短,把你缺点放大。我本身个子也小,这么一打压,更是深感自卑,简直低到泥土里了。”
更悲催的是,后来在追女生的过程中还总遭挫折,心理上也由此蒙受着一次次的“重创”,使得这种不良情绪更加雪上加霜。最后在一种“绝望”中,甚至产生了这样的认识:在社会上以及与他人的关系中要获取有利的位置,仅仅做个好人是不够的,这是个强者的时代,只有让自己成为强者才是脱离这种处境引发他人尊重的硬道理,而成为强者的途径就是自我成就,获取成功。
成功不代表解脱
为了摆脱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感,师兄开始拼命工作,把追求成功当成一种自救的方式。
“我发现,日后推动着自己每天不停地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名工作狂的强大动力,一方面是实现自己孩童时一直想成为艺术家的梦想,让自己的艺术工作有所价值,甚至对艺术史有所贡献这么一种理想。另一方面,就是由于上述那些心理刺激,期待通过改变外在的处境与条件来获得一种心理的优越感,引发他人对自己的重视。其实,这两种原因现在看起来挺矛盾的呀,但自我成就的心还是占据了主要的地位。
所以在后来的十几年里,我几乎将自己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每天的工作上,并付出了超常的努力。在那个时期里,周日和假期在我的生活里是不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心闲下来,静静享受一下安逸与闲暇,优雅与轻松。甚至,不知道怎样去过一种有乐趣的生活,而是将工作始终贯穿在生活之中,和生活融为一体。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它们彼此已经无法区分了。那时,我经常对于每分每秒的使用,好像都非常有计划,甚至在生活中,很多身体的动作都要去找出最有效率的方式来节省时间。我发觉自己的心,在那时真的是深深地陷入到对自我价值实现的执著中了。并在它的驱使下,好像永远处在一种紧的状态,丧失了应有的洒脱与自由。”
师兄目前主要有影响的作品是丝网版画“藏经”系列和扫描摄影“我的东西”系列。而“藏经”系列是师兄还在中央美院读书时就开始的创作。这套作品在画面上呈现的是一部不断翻阅的旧书。每一幅单独的作品都是它其中某页的内容,它们构成了一种在行进过程中的阅读。在这个系列中,有很多作品的内容是被师兄改造了的世界地图。师兄的解释是:地图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世界地图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世界观。因为在目前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地图里,都是一些被定义了的概念,比如地名、方位、数据,包括海洋与陆地颜色的设计等。那时我觉得这些都规定着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式,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也让这种认识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所以,修改地图不仅是调节我们思维的角度和观看物质的眼光,同时也在修改着我们的“世界观”。
日复一日的工作,让低到泥土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直至枝繁叶茂,开出花来。随着一次次作品的展览和发表,师兄声名鹊起,作品也分别被大英博物馆、英国Victoria and Albert博物馆、纽约现代美术馆、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洛杉矶保罗?盖蒂博物馆、澳大利亚昆士兰美术馆、加拿大国家美术馆、香港M 博物馆等十多家世界顶级博物馆收藏。师兄作品的方式和风格也开始被许多西方年轻人所仿效,成为了一位有国际影响的艺术家。
一个人的成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在经历过一些事情获得成功后,师兄有所感悟。
“附中第一届当时特别有能力的那批人,后来大部分都出国了。但他们在艺术上出来的人并不多,我想可能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太强了,不愿意安住在一个事情上,因为他们好像做什么都可以立足。但如果对艺术专一些,或者‘笨’一点的话,还是会有所受益的。”
成长的经历让师兄了悟:少年时代的自卑是怎么来的?就是和人比较来的。不要和人攀比,只需做好自己。一颗心要安住,要有定力。散乱的心就像一盏灯,光照四面八方。如果把光集中到一点上,那么它就会像激光,连钢板都能够穿透。
“我当时就想死磕一门,一心深入下去。其实我也不想干别的,别的我也干不了。学佛后,知道了什么叫止观。止是禅定,观是般若。几十年走过来就知道,虽然不如别人聪明,但是在一件事情上专注、深入、踏实地做下去,总会走出一条路来。”
一个人没有成功的时候,曾经那么渴望成功,但真正成功后,就意味着解脱烦恼了吗?这个社会总在宣扬成功,仿佛成功是一个人唯一的出路。但成功是不是就像童话里说的,王子娶了公主,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如果按事业成绩和物质条件来打分的话,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在许多方面也达到了社会与业界所公认的标准。但我察觉到的是,这种外在的物质与地位的改变并没有使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好,内心变得更自由,自己心中躁动的情绪、自我保护的紧张感也没因这样的达标而减弱。相反,各种欲望与不满足却因此被激发、被升级了,自身本来就存在的功利心也随之越发膨胀,甚至有时还表现出一种非常势利的态度。而自己的情绪也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更容易被外界的变化所影响。比如,对不合自己心意的事情表现得很焦躁,对自己看不上的人和事就不屑一顾。简单来说就是脾气变大了,我执病重了。与此同时,我还发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开始有了一种迷失感,我想可能是支撑着它的动力减弱了。因为年轻时的梦想、自我价值等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实现,使自己再攀一座高峰的兴趣与愿望不足了。还有,当时努力的另一个目标——摆脱自卑的心理情绪,在不觉中已经悄悄地转化了。现在它已经被另一种自负的优越感所替代,这又产生了一种新的心理情绪——傲慢和娇气。
学佛让我认识到,靠外在环境的改变,作为获得快乐情绪、解决烦恼的方法,是不稳定的、不能持续的,而所获得的快乐也是非本质性的。将它作为心的依赖时,烦恼对自身的伤害是停不下来的。就像导师所说:内心制造的错误认识使我们产生负面情绪,它左右着我们,使我们的生命充满着不自由。我们无法找到获得真正自由的方法,只能依赖外在环境的手段。而对外在世界的依赖越多,外在世界对我们构成的制约就越多。”
作为艺术家,作品的品位有多高,主要取决于创作者的思想境界。如果没有相当的文化和宗教素养,作品如何能有空灵深邃的境界呢?正所谓“功夫在画外”。艺术需要觉醒,如果缺少觉醒的智慧,自己的生命都找不到出路,艺术的意义何在呢?
师兄在功成名就之后,有幸走进了菩提书院。
“我进书院的因缘,先是那些年身边学佛的朋友给我分享的受益,让我大开眼界。我被这种大智慧深深地吸引了。因为自己做艺术也一直在寻找一种超越自我认识的引导,而佛法对内心烦恼的剖析与对治的方式又让我由衷地折服,由此我产生了系统修学的想法。正逢朋友的推荐,又通过学佛沙龙,让我看到了社会现实中还存在着这么一方净土,于是就这样过来了。”
追求禅心三无
虽然是著名的大艺术家,但师兄在书院像小学生一样,真诚、认真、老实,每天的学习都扎扎实实。每次共修,他都会带几个笔记本,一个记录法义,一个记录心得,还有一个是记录各种培训讲座。自从做了辅助员,笔记本又增多了一个。
回想少年时代自卑的痛苦……也许将来,人生还会面临痛苦。佛说人生是苦,生老病死,哪一样不苦?如果能把苦作为解脱的因,那么所有的痛苦都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只有面对痛苦,接纳痛苦,寻找痛苦的因,最后解脱痛苦,这才是智者对待痛苦的态度。“智者纵历苦,不乱心澄明”。因为他看透了痛苦的本质,对痛苦有一种智慧的观照,在观照中找到痛苦产生的源头。源头是什么?是贪心,是嗔恨心,只有在安静的状态下去观察,才能觉醒、一心不乱。
不相信生死轮回,生命就没有长度;不了解心性,生命就没有深度。没有广度和深度的生命,是短暂而又渺小的。
“学佛给我的收获首先是观念上的。比如佛法关于生命、存在和自我的阐述,就给我带来了一个认识上的全新视角。像在我的心中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崭新空间,世界好像变得清晰起来了。同时,也让我看清了之前导致自己烦恼、困惑及不良情绪的根源,就是我们说得最多的无明我执,尤其是自我的自性见,这个伤害自己身心的真正元凶。通过修学,我知道了它是因无明而产生的一种错误的假设,它让自己执著其中,并把自己的心力不断投射在这个误解上,最后的痛苦就会没完没了了。佛法对自我透彻性的解析,使我深受启发,让我开始反观自己人生观的认识基础是什么,其实就是这个错误的假设所建构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系统。所以,在面对烦恼时,我就知道了一些它的来龙去脉,也修习了一些如何认识它们、观察它们和对待它们的方法,而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不自觉地随着它们走。比如,对贪心的看护就使自己成功地逃过了最近的股灾。因为贪著会让人只看到利益,而看不到背后对内心的影响和伤害。因此,我感觉自己的负面情绪还减少了一些,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成就自我的执著了。
另外,就是对心的认识。了解它对生命的重要性也让我获益匪浅。因为我们每天的所思所行所见都是落实到心的感受上,我们都是为它而活呀。一切唯心造,拥有什么样的心就拥有了怎样的生命状态。所以,学佛也就是修正这颗心。因此在做事中,以什么样的心去做,在做事中成就什么样的心是最为关键的。做事修心、历事炼心,使我懂得了事情的成败只是因缘的产物,不应将情绪参与其中。因上精进,果上随缘。否则,情绪就会成为自我伤害的武器。因而也清楚了一个人想获得幸福的生活,该怎么去用心!”
学佛修行,也让师兄从凡夫心的束缚中摆脱出来,从而更接近真实。凡夫心本来是个有漏的东西,在一个有漏的基础上工作,成就的事情能好得了吗?在无明的状态下,一个人做得再好也只是一种精致的虚妄。虽然也付出了努力和思考,但由于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终究还是无法超越自己。即便有超越的心,也没有超越的能力和超越的方向,被裹覆在自我的幻觉里,是醒不过来的。“所以,我认为在执我中做企图超越自我的努力是徒劳的。就像宗喀巴大师在《菩提道次第略论》里所说:‘虽欲作一自利圆满,执自利为主,以行非方便顾,虽经无数劫,自他义利皆无成。非但不成已,且纯为苦所逼迫。’没有佛法的观照,自己便会随性而去了。”
更重要的是,修学让师兄渐渐有了一种自我反思、自我观察的能力。“由此发现了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很多问题,比如:长期沉浸在一种极端的自我状态中。在日常生活里,我对他人一直有一种冷漠、防范与排斥的态度,以及一种怨恼与寻过之心。包括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对我的关心,我也常常视而不见或认为是理所应当,缺乏感恩心甚至礼貌,就连起码的人情味都不具备,真是不可理喻啊。而且在不断强化的自我中,我感觉自己的心量最后也只能容纳自己一个人了。这让我在与他人相处时总有一种距离感,可能是自己的言行总会透露出一种态度——自私。
学佛后尤其是最近开始修习上士的发心,我执才开始有了一些弱化的趋势,才有了一点容纳他人的心量。同时,在面对陌生人时也减弱了拒绝、好恶与寻过之心,有了些理解和包容。其实,如果将对自己的爱著放下一点时,对现实的感受就更真实一些,更清楚一些,在日常生存里就能够观察到众人对自己的帮助无所不在。比如,在候机时我就会看到清洁工在吊车上清洗玻璃,是为了我们有一个良好的视觉环境;餐饮区的服务生一刻不停地清理着剩餐;尤其是卫生间的工作人员,为我们能有个干净的环境,他们每天都要呆在那里擦洗清扫。而且,这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劳动呀。由此,我发现自己几乎每天的任何一个生存细节,衣食住行中都完全离不开社会公众对自己的奉献。离开了这种帮助,我将寸步难行甚至完全无法生存。这样的观察与思维,让我对他人逐渐地生起了感恩心,也慢慢地减少了寻过心,心里面(píng)和了很多。的确,寻过与嗔恨的心会引发烦恼的负面情绪,而感恩与慈悲的心就会成就正面的心理。”
在艺术上,佛法对存在的认识、对真理的开显以及将教理落实到修行上的方式,都给师兄提供了一个更宽广的视野。“现在,我在思考和认识艺术时,也不再局限于艺术理论,更多的是从佛法智慧中获取养分。人的境界有三层,艺术也只在第二层。个人的思想深度和视角都是非常有限的,很难做到自我突破,而佛法是大智慧。”
从修行的角度上说,其实做艺术也可以成为一种修行,艺术工作也能做到践行佛法。“比如,把艺术作为参悟的对象,艺术是什么,为什么做艺术,这也是认识艺术的前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艺术在本体上我认为也是出世间的,它和世俗的追求是有距离的,是超越庸俗的,属于形而上的精神领域。艺术家本应是精神世界的探索者,佛法正好可以帮助艺术家在这方面提供一个正确的路径和一个真理的参照,使艺术能够做得更加纯粹、更加高级。”
“学佛使我终于有了一种归属感,我认为它是自己人生中进行自我教育的第二次课堂,也是根本性的和最正面的改造生命的课堂。”
进入书院前,师兄一度对社会近乎绝望。认为现在的人,大都沦陷在物欲里,还有多少精神追求?进入书院后才发觉,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追求高尚的道德、完美的人格,还有这么多人孜孜以求,做一个菩萨,自觉觉他、自利利他。
《弟子书》里有一个体现上士品德的偈颂,其中有一段描述非常精彩:‘如日照世驾威光,大地载物不拣择’,赞叹菩萨一味利他的体性。这个描述如果用感触一词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都显得轻描淡写,那简直就是一种震撼!因为它使我一下子看到了人生境界的最高处——悲智无限。这种如阳光一样纯粹无染、照耀一切,如大地一般辽阔宽容、担当一切的品质,听上去就那么令人兴奋,非常有方向感,人生目标的方向感,让我心向往之。而修行的目的,实际上就是开发出自己心灵内在的这个最高级的层面。
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中也曾把武功境界里的最高层叫‘见众生’,后来才明白,这就是将自我放下,把关注的中心转移到众生身上的一种境界。其实回想起来,我从小也接受过这样一种人生教育,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在生命成长的路途中,也向往过儒家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píng)天下’的志向与情怀。但通过修学,我看到佛法中的‘自觉觉他,自利利他’,实际上是建立在对生命真相的了知上,是一种觉悟的结果。而且,在教法上它有着非常严谨的理论依据,也是从对心行的影响,在利益与过患的比较中得出的结论,逻辑性强,很具说服力,而不只是一句口号。同时,菩提心的成就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是有着具体的修行方法,如愿菩提心就可以从心理引导,心行训练和实践的修炼中成就。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发出真正纯粹的菩提心,但我发现,如果将对自我的爱著做暂时的忽视,以一种无功利的、无所得的心去做事,甚至一个微小的善举有时都会引发出一种悦意感。这种感觉非常奇特,是一种自己不曾有过的感受,它是一种美妙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欲望满足后那种得意,而是从内心里流淌出的一种轻轻的欢喜。有一回,我通过主动倒车疏通了一次路口的堵塞,看着车流的通畅,我当时就感觉有一股暖意从丹田发出一直涌到了心田。我还发现,如果不断安住在这种正知正念中,身心都会感到轻盈,有一种轻盈的自在感。可能是心中无碍,气脉畅通了吧。其实,我们常说的‘开心’,为什么叫开心呢?我觉得就是只有打开心才快乐的意思。”
宗喀巴大师说:“我爱执著是一切衰损之门,爱执他者是一切圆满之处。”菩提心就是彻底超越自我的利世担当。而以无所得的心、以利他的心做事和生活,是一种高贵的人生态度。
认识菩提心,这是师兄学佛后的最大的收获,也是真正让师兄有所触动,产生改变自己愿望的原因。成就这种最高级的心行,是师兄的生命里一个新的目标。“人生真正的成功就是成就生命中这种至高无上的品质。”
以前,师兄也曾认为,自己洁身自好就可以了。一般所认为的好人,就是善良而富有爱心的人。学佛后才知道,好人还有不同的层次:能依五戒十善生活,是人天乘的标准;能断除贪嗔痴烦恼,是解脱道的标准;能自觉觉他、自利利他,是菩萨道的标准;而圆满断德、悲德、智德的佛陀,才是究竟的好人。
师兄最近的作品是《反光》系列。作品所呈现的是一个抽象的视觉,但这种抽象却源自非常具体的现实。它不仅体现着师兄对于具象与抽象对立性的置疑,同时展现了其看待现实、理解价值的独特角度。这其中正呈现出师兄自我意识的释放。
“比如我们看一张画,一般通过正常的观看方式就能了解到它的大部分信息。但《反光》不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也看不到它的全貌。因为它不是靠颜色来区别的,而是靠画面颜料的亮度、光线的反射。所以光照角度的不一样,画面的视觉也不一样,它依据现场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就像佛教的缘起法,因缘改变了,结果也就不同了,没有固定不变的存在。因而作品的表面永远随着周围的环境在变化着。
在艺术上,也要像修行一样,达到一种境界。学习佛法对我在艺术上有很大帮助,通过修行,作品才能呈现出智慧的光亮来。”
站在《反光》面前,你永远不知道它的全貌,也看不到它的全貌。静默中充满力量,恍若置身时光的海洋,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师兄以前画画的风格,一直特别严谨。这几年,已经开始超越严谨。体现在作品里的,更多的是悟性。“好的艺术,里面所谓的‘好’,我认为,它的产生并不是以一种苦思的方式分析出来的,而是展现出一种闪亮的灵性,是妙不可言、不可思议的。这种闪亮,我想可能也是在某种禅的状态下慢慢显现出来的,因为它应超越思维的边界,就像导师所说:‘思考所到达的永远都是在思考的范围里’。因而体现着一种精神境界的高度和纯度。现在这个时代,让人为之一振的作品很少,这可能跟作者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艺术家需要不断锤炼自己、修正自己。”
在纽约MOMA,大都会博物馆等世界顶级博物馆展览,几乎是大部分艺术家最向往的事情。比如纽约MOMA,它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of?Modern?Art)的缩写,是现当代艺术收藏、展示和研究的最著名机构之一,也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现当代美术博物馆之一。师兄有三件作品在它的大厅里展示了半年,并和其他五件作品一起成为纽约MOMA的永久藏品。中国艺术家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让很多人意想不到而深感惊叹。一些华人去博物馆看到师兄的作品,都觉得激动、骄傲,觉得是给中国人增光添彩!
面对这样的荣耀,师兄也只是淡淡一笑。生活中的一切,好与不好,都当修行吧!学佛以后,知道要中道,不悲不喜,心里踏实。
师父曾有开示:艺术,确实是代表着各个时代人们对于感情的表达,或对世界真相的探索。比如说像古典艺术,可能会比较偏向于对美的追求;现代艺术可能比较偏向于对真的追求。但事实上,对真的追求,究竟什么是一种生命的真相,以及对世界真相的认识,确实是需要有大智慧,绝不是以人的这样一种理性能够抵达的。
在日常生活中,师兄勤修六度,以六度作为自己道德生活的准绳,以禅心三无来追求作品的境界。学佛,让师兄在生活中处处可以感受到佛法的圆融。佛陀所说的一切法,无一不是宇宙人生的真相,它对现实人生,的确是最圆满、最究竟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