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寒山大师:“我回来向你赔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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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仍是双门紧闭,寒山扣了半天门上的铁环,才有人来把笨重的木门迟缓地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他用惊讶的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客人,小心地问:“你找谁?”
“我找我大嫂。”寒山很不情愿地回答一声,迳自往里走。
“老爷!大奶奶!有客人来了——”小厮连忙在后面大声叫喊。寒山像过去那样一脚踏进大哥的卧房。只见卧榻上斜躺着两个人正在用大烟筒,你一口、我一口地吞云吐雾吸大烟,搅得阴暗的房间里一片乌烟疗气。
“你是谁?”卧榻上跳起一名男子,凶狠地大声嚷道:“怎么擅自闯了进来?”
寒山透过烟雾看清了,这名男子就是当年在大哥家当账房的小白脸,现在竟成了这大院的新主人。而躺在他旁边比他大十来岁的妇人,竟是寒山往昔称之为大嫂的人。
大嫂也看清了,进来的居然是小叔。她吓得连忙推开烟具,大声叫喊起来:“原来是你...你来干什么?”
她张着一对惊惶的眼睛,手足无措地连连躲缩。她以为这或许是小叔的鬼魂,向她来讨还家产,或者是来索回他大哥的命......
谁知寒山只是冷笑一声说:“我只是到大哥灵前烧一炷香,以了却我们兄弟的一段前缘。”
为兄长烧香,又到何处去烧?堂前没有为他设个灵位,更没有香烛祭供。这位昔日的大嫂早把亡夫抛在脑后,投入了新欢的怀抱,下嫁给他们手下的佣仆。这么一份丰厚的家产,也轻易地改帜易主,换了门庭。
寒山让小厮陪着到骊山脚下去祭扫大哥的坟,只见一片萋萋的荒草之中,有一个黄土的坟堆。看来已很久没人祭扫了,既没有纸幡的插杆,也没有逐年加的封土。
墓前也只有狭狭一块石碑,如果没有墓碑上锺离正的名字,别人还以为是乱坟野鬼呢!
寒山就在坟前默默地祭发了一番,为他念了一段经,也算表示弟对兄长的哀思。
他用手拔去了坟前的乱草,在坟顶上加了一些新土。然后给了小厮一锭银子,叮嘱他说:“往后每年清明,你就代我备些香烛,到这坟前祭扫一番,好吗?”
小所接过银锭,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寒山告别了生活二十多年的祖宅故园,心中不无凄凉之感:这次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壤,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早已想妥,这么多年未见,他不想再以当年锺离明的面目出现在妻子儿子面前,而以寒山行者的身分去到他们那里,看看他们还能认出他来否?
这么一想,他就身披僧袍,手拿着鉢,踏着金黄黄的阳光,向妻子住的村庄走去。
妻子佳的房屋已映入眼帘,那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财产。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房屋显得更陈旧破烂,泥墙已发黑剥落,屋顶上也长了不少野草。
大门洞开着,几只母鸡正在门又啄食。寒山往门内看了一下,就用沙哑的喉咙叫喊:“施主—化个缘吧!”
一连叫喊了几声,屋内没有人答理。寒山心想妻子还是老脾气,对讨饭的乞丐和化缘的和尚总是爱理不理。过去,他常对妻子规劝:“悭惜不救乞,财多为累愚”,可是妻子始终改不掉这种吝啬的脾气。
也罢,看来今生今世再也无缘见面。
寒山正准备离去,只见门内走出一个老妇人,把两个馍馍丢进他的鉢里,没有说一句话。
馍馍又冷又硬,她的神态更冷更硬。两个人目光相碰,没有撞出一星半点火花。寒山久望着妻子,只见她又瘦又老,这几年比他衰老得多。头髮已花白,像一遥枯草,在风中吹拂。脸上满是被风霜雨雪镂刻下的皱纹,又深又粗,俱是痛苦的烙印。
一张脸真像一块被岁月风化剥蚀的岩石。
寒山心里感到一阵酸楚,泪水往肚内泊泊地流。他感到深深的内疚,不断在自责:这一切全是他造成的啊!是他给妻子带来终身的痛苦。如果当年自己有多一点时间给妻子,如果当时不被毒计假象所迷惑而一气出走,她会落得今天这副模样吗?
他真想对她大喊:“我就是你的丈夫锺离明!我对不起你,今天我回来向你赔不是了。”
他冲动地向前走了几步,妻子一看就惊骇地向里退,本能地想把门关拢。看来她是丝毫认不出站在面前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寒山觉得,再向她说明,她也不会承认。那张漠无表情的脸孔,似花岗岩那样阴冷僵硬,已是心如死灰了。
正当两人在门又僵持不下时,田野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汉子。他挑着一担芦柴,一百来斤的重荷,在他肩上似稻草般轻松。
“娘!出了什么事?”青年汉子老远就在叫喊,“来了什么人?”
啊!这就是他儿子吗?寒山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走到跟前的这个青年方头大耳,身材壮实,脸上一副憨厚的神态,同自己有几分神似,只是他身上已全然没有那种文弱的书生气,而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庄稼汉。
“师父,你到我家来干什么?”儿子一个劲地打量着寒山。看来在他脑海中,对父亲已全然没有印象。
“我,我来化缘。”寒山只得呐呐地说:“愿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师父,你在何方宝刹?法号怎么称呼?”儿子似乎对他的到来发生兴趣。
“贫僧乃从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游方到此,”寒山稽首合掌,“法号寒山……”
“你从浙江天台山来?”一直沉默不言的妻子,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黯淡的眼瞳中也似乎亮起了火花。
“对!我从天台山来!”寒山高兴地连连点头,想帮助她唤起当年的回忆,“你想打听什么人吗?”
过了半晌,妻子默默地摇了摇头,眼瞳中那星火花又熄灭下去。她用沙哑的声音说:“没什么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儿子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娘,我们进去吧。”
妻子转身向门里走去,脚步显得跟跄。儿子一见,连忙把柴捆放在门又地上,接扶着母亲走进家中。
自己已完全成为多馀的人,又何必硬要去相认,打扰他们贫困而平静的生活呢?
过去的一切已完全了结,缘已尽,情已断,就随遇而安罢!
明日更新。